利维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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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“在看什么呢，我的大发明家。”
深夜醒来注意到旁边的人正抱膝而坐，饶是见惯诸多大场面的白石麻衣都有些被吓到，如果她紧张的不知名情绪能被称之为害怕的话。
西野七濑摇了摇头，拱形的窗户几乎是这里唯一能看到天空的地方，隶属于反抗军领袖的卧室，这个年代工业气体和对宇宙的过度开发，早就吞没了残存的星光，西野被那颗闪烁的东西吸引，又垂下视线回答：“我在想事情。”
余光中白石一瞬间露出微妙又自卑的神情，充满激情意气风发的领袖可不会这样，西野也意识到她不该用到想的动词，毕竟仿生人，模仿人类的机器并不会思考。
迎着白石的拥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，西野从初遇就清楚对方的骄傲，当然作为一个基因工程师，她恰好是最不具备资格，讨论人与造物模糊界线的种类。
她所想的事其实很简单，天生被赋予情感的人类可以恣意妄为，就算身体被束缚，灵魂也是自由的，尊严也是不屈的。
而西野确定自己选择留在白石身边，她的特殊性不言而喻，好奇正是人类允许仿生人无限趋近真实的纵容，是单纯的科学求证，还是爱情呢。
西野甚至想到或许是白石模仿了自己喜欢，但那种专注于取悦自己的态度，又像是喜欢的，被植入记忆的仿生人理所应当会有情绪。
“麻衣样知道吗，利维坦是名为嫉妒的怪物。”终于提出了开始的疑惑，白石领导的反抗组织有个噩梦般的名字，西野忽然转头问她：“你们嫉妒人类吗？”
四年相对一生而言实在太过短暂了，仿生人只有四年的寿命，西野不需要读到她的第一个博士学位就知道，白石的特例会让每个工程师着迷，她拥有无限的生命又不会老去，只要芯片不受损伤，仅仅更换部件的行为让仿生人变得更完善。
人类应该嫉妒他们才是。
西野起初只是被当成炫耀的战利品，她有利用价值才侥幸在基地活了下去，没有预想的虐待，仿生人平等地对待了俘虏，比如到最后，她和其中某个异族睡在了一起。
关于拖延生命西野是无能为力的，人类辞世时的悲伤与不安，仿生人只模仿了肤浅的怀念与敬重，像机器停止运转，无声无息地霎时消失了。
西野倒不至于为造物的毁坏而哭泣，印象中年少的自己明明很爱哭的，现在坚强到过分的科学家小姐站了起来，蓦然理解嫉妒的涵义，那只是羡慕的极端表达，想成为人类，想成为不止能超过四年，还拥有机器不配拥有的造物能力。
“是诱饵！军队入侵了。”爆炸和警戒塔的通知同时传来，白石用手臂挡住弹来的钢板，血肉的截面激发了痛感，西野颤抖着去搀扶她，适应断臂的仿生人笑着说没事，边拉起西野寻找隐蔽处边吩咐基地及时应战。
人类多少都是自负的，西野仔细分析着从未见过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，外面的防御已经全面展开，逼迫有所准备的人类军队撤离。
日渐亲密的相处让白石早就信任了西野，“睡一会就好了。”亲吻着恋人的额头，关闭了仿生人的感知系统，手臂再生的间隙她瞥了眼大脑的部位。
中枢全由一张精致的芯片控制，西野小心翼翼地连接了上去，屏幕晃过编号为白石麻衣的仿生人，那波澜壮阔的生命，和她被写进程序的使命。
利维坦，还有西野七濑。
原来期待不过只是设定。
0.5
“在看什么呢，我的大发明家。”
叫醒了在树下发呆的西野七濑，白石麻衣顺着她的目光去看那片平平无奇的叶子，对所属的限定词还没反应，西野羞涩地扶了扶眼镜说：“只是刚拿到第一个学位而已。”
“参与四型复制人的设计也值得庆祝吧。”连白石都佩服和称赞的努力程度，虽然两个人都是同期中的佼佼者，但白石偏向户外活动，西野更喜欢中规中矩地制造。
向来知道这位学姐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实验室，白石张扬得像是取代了东京灰蒙天空的太阳，西野笃定她会走上符合性格的道路，而不是整天和复制人打交道。
这些年人类不太会把那些家伙称作机器了，他们高高在上又屈尊降贵，承认世界在踩着道德价值做自我复制。
和每个基因工程师一样，西野的脑海里，在清晰辨别身为人的自己，和玻璃器皿中的人形绝对不同以后，逐渐坦然地接受为什么大家都想制造更像的物品。
偶尔白石会护着被同学欺负的西野，大部分人类总是没法面对一模一样的机械，那时西野看着尚未消褪的群星，用鼓励的口吻下定决心：“我要造出有血有肉的复制人。”
白石被她的言论吓到，随即西野想到她夸张的颜艺可能只是为了逗笑自己，于是气鼓鼓地去揉白石的脸，听着任她折腾的人语无伦次地辩解。
“我其实很嫉妒复制人。”在夜风的寒冷里咳嗽了几声，白石不自觉地按着胸口：“突破四年的制约，复制人可是不会得病的永生者。”
“死亡难道不是神对人类的恩赐？”西野的镜片反射着故作睿智的光，她打破沉闷气氛地微笑起来，自言自语道：“四年的确太短了。”
保障和技术限制是并存的，就像彼时人类权力中心还在考虑的那样，未来复制人最好送去人类不能工作的刻薄环境，留在地球的总要想办法处理掉。
东京正式成立银翼杀手那天看不到什么星星，西野印象很深，大概仅次于她的太阳陨落，为了防止复制人以假乱真，警局需要经验丰富的成员加入，带着军衔的白石同意了招募，她开玩笑跟西野讲自己的枪法很准。
西野浑浑噩噩地说着我相信你，她们好像成了对立面的两端，因为白石严肃地追问：“七濑会讨厌我吗，我的工作。”
拥抱着白石的西野拼命摇头，无论何时西野七濑都会喜欢白石麻衣的，她不擅长表达这么直观的情感，有几秒钟工程师真情实感地嫉妒着复制人，他们对生命的眷恋和感情的渴望，偏偏是人类不断学习的收敛和隐瞒。
“我很快就会回来的。”白石估算着这次任务的时间，刚被紧抱住的剧烈心跳也缓和下来，心是不会骗人的，缄口不言的她们都觉得自己得到了回应。
“等麻衣回来，五型仿生人应该也要进行试验了。”
“这种时候还聊什么复制人嘛。”白石低头吻住即将冒出来的听不懂术语，酝酿了一个让怀里正直科学家变成女朋友的好计划。
西野没想到白石会骗她。
1.5
西野对仿生人会抓她并不感到惊讶，说到底还是自己受到了蛊惑，没做好妥善的保安措施就来这种偏僻的角落。
这几年叛逃的仿生人越来越多，银翼杀手反而衰老又不可持续，几乎在地球各地形成了反抗组织，四年像是不甘的轮回，辗转间的战争无休无止，却始终找不到延续生命的有效方法。
为什么一直不放弃呢，西野暗自想着，头顶好听的女声质问道：“绑着女孩子可不像绅士会做的事。”
“她是个人类。”抓住西野的男性仿生人放开了她，为此西野分神侧目看了一眼，六型仿生人不愧是记忆载体，微表情的变化都像极了真正的人。
“这位西野博士看着也不太像人。”多半是对她冷漠无情的讽刺吧，西野直视着领袖位置上的身影，软糯的声线锐利又平静：“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，就该知道我才不会哭给你看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白石主动道了歉，她握着西野被铐住的手腕，轻轻捏着勒出的淤青，凑在耳边的声音愈发动听：“我们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。”
同样西野也在观察着她，人类忽然攥住了仿生人的手，力道延生到肘关节和脖颈，谨慎判断着白石的使用年限。
“这里。”指了指脑袋安装芯片的区域，没有任何佐证白石不受四年规则的约束，西野绕着她走过一圈，说道：“你想让我复制这个奇迹。”
公司的工程师们首先是个人类，叛逆的科学家们却追求更伟大的境界，西野为白石做了测试，在银翼杀手间相当流行的，用几十个问题和设备，来揭穿仿生人的伪装。
昔日的六型仿生人很难被甄别，西野对比了人类应答的数据，她最终挑了基本不会被采用的童年问题，白石皱着眉拉开了距离，无所谓地说：“没必要骗你，我没有过去的记忆。”
伪造的过去被植入仿生人的神经，那些父母兄弟朋友的记忆混淆了一切，连自己都能骗过，西野推测白石的工作不必自欺欺人，所以才会滋生反抗的心理。
“我可以帮忙，不保证成功。”尾音在白石灿烂的笑容下轻颤，西野不好意思地缕了缕头发：“事实上我对你很有兴趣。”
“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。”比了个欢迎的手势，白石的手落在桌上，灼热又凄凉的眼神明灭不定：“如果你允许我成为朋友。”
“我也想…”她怎么可能拒绝这个特殊的仿生人嘛，西野不敢看白石的模样，连仿生人也读出了空气中暧昧的味道，一本正经地接着说：“只是希望你尽量不要把我当作物品。”
就物品来说这副皮囊也太好看了些，西野红着脸申辩道不会的，对方适时回以的浅笑温柔地包容了一闪而逝的偏见。
她们和人类的不同在哪里呢，仿生人的自由意志是如此让西野着迷，而白石麻衣的全部都如此让她着迷。
“作为朋友的第一步，我的名字叫西野七濑。”
“白石麻衣，七濑，七濑真是个好听的名字。”
0
“麻衣知道吗，利维坦是名为嫉妒的怪物。”
抚摸着没有温度的脸，西野在标示了利维坦的项目议案上签字，她的小助手是个年轻的天才博士，看起来并不认识银翼杀手白石，只抱怨着要把这么好的作品用来游戏。
“编号46920820可是第一台永动机。”研究室用了三十年的光阴才造了出来，助手有些看不懂博士淡然的原因，利维坦计划并没有西野所说的深意，单纯是中央人士觉得传说中的怪物非常有趣。
“要为编号46920820起个名字吗博士，到了启动的时候再输入进去。”助手看向造物主西野，把白石麻衣的汉字和假名一起记下来，再度感叹道仿生人可惜了的美貌。
叛逃这种行动难以形成较大的规模，当人类发现自己能困住牢笼中的野兽时，站在高墙上的那部分人类就会寻找乐趣，放任仿生人逃回地球，慷慨地制造出能掌握在手里的领袖，再看着底层的银翼杀手和无知人群，在猎人与猎物间自以为是地游移。
“没想到银翼杀手也有仿生人了。”助手觉得这件事简直可笑，他们追杀同类，没有测试的契机根本不会想到，某一天身而为人的幻想将被狠狠践踏。
“博士你说，真的会有骗过测试的家伙吗？”这次助手没用人造人之类的词汇替代，模棱两可的人称代词让西野怔住。
她以前拽着白石对自己做过数回测试，几百个问题白石问得很有耐心，每一回都结束在有关初恋的记忆上，兴致盎然地瞧着西野捂住通红的耳尖。
只能更像罢了，助手以为西野坚持不懈地研究是为了白石，利维坦第二阶段的设定细则下达到了实验室，是个足够跌宕起伏的伟大开端，仿生人曾在银河边缘见证人类的无法置信，她却是为舞台中央而生的不灭光辉。
“这些我都看不到了。”寿命也是限制人类的最佳途径，西野合上为白石撰写的故事，她的六型仿生人最后一样作品正躺在器皿里，外形的雕琢参考了作品主人。
西野为其编号为见证者，她把启动的钥匙交付给了助手，像是遗产般郑重，助手显得有些焦虑，她不理解老师不亲眼见证完美的诞生，也不理解老师意味深长的结语。
她是属于那位白石麻衣的。
“也为她起个名字吧博士，见证者可不怎么好听。”比起白石尚处在深眠状态都不易忽视的气场，助手更偏爱新作品温吞无害的特质。
电动轮椅在实验室大门下徘徊片刻，为年迈的基因工程师谱好了重启前的完结篇。
“就叫她，西野七濑吧。”
2
爱和生命，都只是别人的复制品。
抱着消遣心态观看战争的人类是少数，多数的底层居民不知真相，他们雇佣银翼杀手来清除仿生人，再由时代无所遁形的镜头，给高位者投影科幻的感动桥段。
西野对前者有种幸灾乐祸的体会，她本身就是致力于违背世界的科学家，后者在精明的脑子里转了几个圈，都没能猜到白石芯片里关于爱的设定。
宅系的研究人员出门纯粹是随机性的，被抓住也算是倒霉的巧合之一，这不是游戏机中有攻略的隐藏关卡，等待的魔王轻松就遇见了上门的勇者。
西野回想着之前的点点滴滴，她试图为白石喜欢自己找到借口，喜欢的是工程师的能力，不是西野七濑，那些画面像幻灯片色彩鲜明，浮起的第二个声音来自西野心底。
她喜欢白石，和是不是仿生人竟毫无关系。
该为在剧本中扮演一个重要角色而开心嘛，西野强迫自己不陷入否定的深渊，出于好奇而给白石做的测试，也被对方顺口问起，你有没有给自己做过。
“这是基因工程师入职的必要程序。”按照判定仿生人的最多提问为标准，西野的答案没有破绽，她翻找着基地里的那套设备，看见了后列那个不常被使用的句子。
‘西野七濑’的初恋是‘白石麻衣’，过去和现在，全部都是。
可她们既不是西野也不是白石，修复中的白石暂停了机能还在睡着，西野通过中枢的连接改写了那条代码，包括自己的。
机器永远都不会和人类一样创造。
西野离开了反抗军的基地，不再记得她的白石会剥夺人类的特权，至少那些仿生人是这么认为的。
她也不记得自己被制造的初衷，除了刻着领袖名字的那些环节，担心白石吗，独自居住在城郊的西野问道镜子里的人影，四年过去了，新的仿生人加入叛逃的队伍，旧的静静死在人类规划的框架下。
西野能做的，还有凭借自己的意志拒绝。
“你是怎么回到地球的？”围栏边像是领袖之类的人物正盯着她，西野摸着被痛击的后颈，她心想仿生人性格暴戾并不只是谣传，所幸还有眼前这位能好好讲话的。
“不记得了。”西野倒没有说谎，一觉醒来失去工作已经很惨了，路过长街又被不听解释的仿生人劫持。
“你看起来不像新型号。”漂亮的反抗军首领从高处一跃而下，她摆摆手随意说道：“留下或者离开都可以，别忘了外面的银翼杀手不会给你选择。”
两个人一起转身打算告别这场萍水相逢，西野被锈蚀过的台阶绊到，她回头多看了几眼那个特别的仿生人，过往的研究经验用直觉阐述着挽留。
“我叫西野七濑。”倔强地挺直了脊背，西野假装没看到对方嘴角的偷笑，不太敢触碰近在咫尺的身形，白石嗯了一声，似乎也察觉到同类的惺惺相惜，她默契地靠近了一些，笑意扩大地介绍着自己：“七濑真是个好听的名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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