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恋五十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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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ide A
渡邉理佐像往常每个普通的早晨那样打开店门，家里经营的花店在镇上有些年月了，父母常年在外旅游，清冷惯了的理佐尚有不少相熟的朋友，偶尔会被志田爱佳和守屋茜拉着出去转转，其余时间倒也不觉得一个人太寂寞。
原本该是陌生的感觉却在某位客人进来后放大，不知名的情绪隐隐约约地扩散到心底，理佐低着头用皮筋拢着快要及肩的短发，顺势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一只皮夹。
“那个客人，你…”她还未来得及叫住离开的女孩，对方却在察觉到什么后匆匆忙忙地跑了，冒失的背影因撞在了玻璃门上而显得格外委屈。
理佐没忍住笑出了声，站在门口看着人消失在了街角，她还要照看只有自己的店铺，没法追上去归还钱包的话，弄清楚是谁再让志田送还也可以。
这么打定主意的理佐说了句抱歉，从容地打开，希望那个可爱的女孩子不会因此责怪她。
并没有能说明身份的卡片，理佐翻了翻收纳日币的袋子，目光自然地落在放置照片的透明夹层上。
一张被摩挲过太多而泛旧的照片，理佐和披散着长发的女孩合影，隔着微妙又暧昧的一段距离，两个人都腼腆却能阅读出开心地微笑。
拍摄的时日像是冬天，理佐颇长的头发落在白色同款的围巾上，除了她并不认识照片上另一个女孩，任谁都看得出来她们的关系可能不仅是认识。
是刚才跑掉的家伙。
理佐压抑着扑通直跳的胸腔，拨通镇子里她认为过于全能的志田电话。
“你形容下她长什么样？”志田的声音在最初的雀跃后悲伤起来，理佐没有通过无线电波听出，她嗯了半天，模糊的影像缓缓聚拢，笃定地回答道：“她，非常漂亮。”
志田提议道也许失主不久就会回来，理佐暂时也做了这样的考虑，支着脑袋坐在柜台前挖掘着为数不多的清晰回忆。
她的确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，绝对不应该轻易忘掉的人。
“理…店长小姐？”
多次的询问拉回了理佐飘开的注意力，她猛地抬头望向呼唤自己的客人，梨加正背着手微微躬着身子，在与理佐对视以后向外退了一步，像受惊的兔子伸出双手拉住桌沿，骨节分明的十指修长，紧张地垂着眼帘等待理佐开口。
“你，你好。”结结巴巴到了有点不知所措，理佐强迫自己忽略莫名的羞怯感，站起来颤抖着胳膊去拿放在柜子里的包。
“虽然很抱歉这位小姐，我们以前认识么？”她指了指毫无印象的合照，仔细观察才发现自己已经比对方要高了，需要歪着脑袋去看清梨加陷入安静的表情。
“以前的事了。”梨加抿唇轻轻笑了起来，低沉的语调宛如割在理佐心上的钝刃，她不记得何时留下了许许多多同样的疤痕，只觉得那把锈迹斑斑的刀，无数次带来了熟悉的撕裂痛觉。
“我刚从东京回到茨城，没想到就碰到了你。”慢悠悠地解释两个人过去曾在一所学校，在理佐追问为什么自己不记得以后继续沉默，单纯的眼神向上飘着，勾着理佐浮起了无尽的耐心来相信她的话。
“好吧我知道了。”笑意裹着轻柔又温和的语气，理佐绕过柜台让梨加坐了下来：“你先等在这里好了，我下班再带你逛逛。”
梨加乖巧地不去打扰理佐的生意，等送走了为女友生日准备鲜花的男人，终于鼓起勇气再度主动搭话：“其实这里没什么变化。”
“唉？”理佐慌张地扶了扶滑落的眼镜，诡异的反光遮住了她面对梨加才会微眯的眼神，拿起了特地用来夺去关注的艳丽玫瑰，理佐转过身嘀咕着：“可是总有种放你一个人出去就会迷路的直觉。”
像是朋友间开的玩笑实在是唐突了，理佐连忙双手合十说着对不起，余光偷偷瞧着梨加向她走了过来，有些冰凉的手顺着放松的掌心握住，摇摇头回道没关系。
“欢迎光临！”破音地喊出险些吓到新客人的句子，理佐呼地吐出哽住喉咙的气息，忙着介绍花朵搭配的时候梨加又跟了过来，接着她挑好的花束去选包装纸。
“你有学过花艺？”大概有着跳脱出第一感官不擅长做事的意外，理佐的询问让梨加怔住，用身体挡了她好像知道理佐摆设的动作，平淡地回道：“确实有人教过我。”
理佐伸了个懒腰将门上的营业中翻转，稍显不安地流露出耽误的歉意，可惜在对上梨加期待的目光后退缩，试探地追问对方能当作提示的姓名。
“我叫渡边梨加。”
“啊，和我的名字很像。”理佐默念了几遍无法唤起任何记忆的音节，揉着凌乱的碎发来掩饰脸上的红晕，蓦然产生了感同身受的难过：“只有我忘掉了真不公平。”
“并没有不公平的。”梨加绞着长裙的纹路似乎犹豫了很久，挪着碎步站在了理佐面前，撩开碍事的刘海后指尖掠过发烫的脸颊，染上哭腔的嗓音维持着来自遥远初识的飘忽：“能再次遇到理佐，已经足够幸运了。”
“Ri…”呼之欲出的字眼被奇怪地阻断了，理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，明明昨晚没有出去玩乐，她记不得自己犯困的原因，看了眼钟表显示的时间，只好打起精神来应对工作。
“欢迎光临。”穿着雪白长裙的人像是被晨光镀上了耀金色的美好，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避免碰掉悬挂的风铃，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又回来了。
“我想买花，可以麻烦你介绍吗？”唯唯诺诺地拖着拜托的尾音，理佐几乎想不出拒绝的借口，边带着客人往后面的花架走边问：“是打算送给什么人的花呢？”
“喜欢的人。”梨加迟缓又坚定地回着，像是猜到理佐接下来会问什么又接道：“不用署名。”
理佐皱着眉谈不上哪里不太舒服，用没有休息好来说服自己的不悦，为梨加讲述赠送心上人的合适花语，无论她提及那种花，这位刚遇上的客人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，仿佛她早已知晓各类花语，只为来欣赏店里显而易见最好看的这一朵。
理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，顺手捞了些常用的装饰叶子，梨加也捧着几支桔梗递给了她，示意自己选好了送人的礼物。
“花语是永恒而…永恒的爱，那位先生有福了。”梨加没有追问自己突然的缄口，同样理佐也问不出她想要辩驳的欲言又止，萍水相逢甚至未告知姓名的立场，在走出店门后就理应互相不熟的平行交集。
“那个，我想知道你的名字。”害羞地不敢抬头看不着急离开的客人，在得到好奇声词的回答后不停摆手：“我，我不是坏人，只是，只是想知道而已。”
努力匀顺了类似即将告白才会慌乱的呼吸，理佐咬着下唇轻声问：“所以，能告诉我吗？”
“渡边梨加，我的名字。”在纸巾上用马克笔写了汉字，却在理佐想要拿过来时抽走，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。
“我们的名字很像，我叫…”
“我知道的，理佐。”换上了左手抱着的花束，梨加接着说：“送给你。”
在花圃公司的登记表后签了自己的名字，帮忙搬东西的司机检查了新进的货物，貌似随意地问道：“最近桔梗很多人买么？店长难得指明要进一种花。”
“呃…有吗？”理佐疑惑地瞥了眼司机的胸牌，有些年纪的男人捶了捶手心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：“是我糊涂了，没事没事！”
直到理佐走进花店都能感觉到他怜悯的注视。
想要问问守屋这位新司机有没有别的企图，桌上摆着的一束花吸引了店主，凭空出现般地和手写的卡片放在一块，理佐认出那是平时鲜少有人购买的桔梗，她敏锐发觉到花瓣上褪去了露水，并不像今天才卖出的枯萎程度。
写着love letter的卡片没什么特别的地方，理佐翻过来在其中一角看到了其他字母，联想到通常不会告诉客人的另一半花语，那行hopeless love更像刻意写上去的。
“哇年轻的理佐酱真可爱呢。”伴着风铃声走进来的奶奶亲切地笑着，握起理佐的手嚷嚷道：“以前的我也太严肃了吧，试试放下辫子和眼镜嘛理佐酱。”
出于对老年人的尊重理佐勉强招架着，奶奶摘取了她束发的朴素头绳，抬着镜子夸奖女孩子这样才更好看，理佐迷迷糊糊地张开了嘴，害羞地赞同她对改变外貌的形容。
“我是从五十年后来的呦。”慈爱地梳理了胡乱翘起的发梢，理佐唉了一声，在志田给她看过的天马行空的故事里，总还是不好接受这样荒诞的叙述。
奶奶说了很多用来佐证事实的例子，连理佐本人都惊讶于她的了解，勉为其难地相信了之后又问：“你…不是，我回来有什么事？”
“为了告诉理佐酱喔，一会来店里的女孩子是我们未来的恋人。”
还沉浸在怎么回事居然是女孩的预言中，奶奶挥着手就要跟她道别，理佐说着还有很多想问地追了上去，慢一些的她没看清奶奶走进了哪条街，懊恼地转过身，没留意到花店门口等待的客人撞进了她怀里。
“对不起！”两个人一齐弯腰道歉，捂着再次撞到的额头偏开视线，梨加逆着东边升起的阳光站定，在夜幕降临的那刻理佐仍然辩解着，早上靠近彼此时灼人的热度来自于光照。
后来理佐使用了很多次那张用来写寄语的卡片，感慨着现代还有用情书表达心意的古老方式，又深谙年轻人们难以启齿却害怕错过的爱情。
她捏着空白卡片的时候，错觉也捏着她的心脏。
奇怪，总觉得这张纸不该只有一行字的，理佐看着用力过度而在角落留下的凹痕，奇怪她不记得自己会在哪里收藏秘密。
书房柜顶的铁盒被主人扫去了尘埃，要使劲才能压住的盖子被掀开，叠摞的信件滑到了地上，其中夹着那张字迹暗淡的卡片。
桔梗的花语是，永恒而无望的爱。
那些情书大多不是理佐写的，字体有点幼稚，坦然又含蓄地诉说着对同一个人的喜欢，而剩下那部分由理佐亲手写下的，她认真拆开每一封信查看，在折痕最多的纸张上找到了开头的字母R。
理佐知道，那正是她喜欢的人所拥有的名字。
Side B
渡边梨加垂头丧气地走在茨城的街道上，短大毕业后本以为能在东京落脚，多次求职失败的经历总让人灰心，埋怨自己真是一事无成，拖沓着今天回家的时间。
理佐站在经营的花店门口，随手拎了一株漂亮的向日葵递给她：“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，但还是希望你能够开心起来。”
如果志田在场想必会大咧咧地吐槽她，哪有送女孩子向日葵的，偏偏梨加的喜好也不那么平常，她转了转手上的花茎，从花盘上摘了颗瓜子下来：“谢谢你，正好有点饿了。”
“那不嫌弃的话，就收下这个好了。”理佐叫她等等，返回店里拿了便当盒出来：“中午朋友说要试试新开的拉面店，这是早上做好的便当。”
果然东京这种大城市人情淡薄，小镇子到处都能碰到好人。
高高兴兴地收下了不符合对方特质的粉色便当盒，理佐看了眼钟表接着说：“明天再还给我吧，现在要下班了。”
梨加还不清楚在理佐的世界里，她是没有明天的。
心想着要回报那个善良又好看的店主，梨加拽着长泽菜菜香教她烤制小饼干，为了延续厨房的寿命，长泽默默祈祷着收到饼干的人肠胃健康，苦笑着送梨加出门。
“早上好理佐。”理所当然地叫出昨天交换过的名字，柜台后面的人愣了愣，来回打量着以确定对方在叫自己。
“我们认识吗？”理佐尽量让否定的答案显得不那么伤人，梨加紧紧抓着身后的便当盒，在花店主人脸上找不到一丝戏弄她的痕迹，简单的思维里又想不到翌日就忘记她的理由。
“我刚刚从东京回来。”只是被忘了而已啊，并不是值得哭泣的事情，梨加把精心包装过的饼干放在桌上：“给新朋友的见面礼。”
估计是梨加带着泪希望她吃下的视线太强烈，理佐木讷地点点头，揪着衣领好让自己咽下味道古怪的面点，在梨加想要喂她第二块前抓住了手，赶紧束好了袋子说要带回去慢慢吃。
拿去毒志田吧，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亲手制作，她一定会全部吃掉的。
“我叫渡边梨加。”
在走出花店前，梨加转身扬起了音调说道，理佐则笑着点头回答：“我记住了。”
骗人。
第三天一早就到花店的梨加慢慢收回挥动的手，理佐没意识到街对面的女孩在和自己打招呼，俯下身搬起花盆走进店里，在梨加以为她想起来了的折返时，仅是翻转了休业中的挂牌。
倒不是和那位店主在赌气地任性，梨加朝着家的方向走了两步又振作起来，在刚成年不久的那天，下定了决定要为了在意的人坚持什么。
日复一日，在小自己几岁的理佐还稍矮些，在她约了理佐去游乐园拍合影，在日复一日理佐都不会记得她是谁的明天，重复着昨天的过程，享受着今天的厚待。
志田和守屋后知后觉地找到她，向来嬉笑的志田绷紧了嘴角，她说理佐以前家里出过事，她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手段，她说医生也没有办法治愈。
最后她问，为什么呢梨加，为什么要等她。
梨加端起不再温暖的姜茶，头一次很有大人担当地回答：“因为我喜欢她。”
就算没有希望，也还是喜欢她。
哪怕在弥足珍贵的一天内，理佐也会因惯性驱使表达出偏心的善意，正大光明地袒护才刚认识的新朋友，在夕阳下打闹着告别后，微笑着跟梨加说永远不会实现的明天见。
守屋给她出了些乱七八糟的主意，怎样再次认识理佐成了小团体的要务，起初让梨加扮演客人或是旧友，再到心血来潮的真正初识，和破绽百出的奇幻剧本。
情书是用过次数最多的了，有时连自己的东西都找不到位置，梨加却在跟着理佐回家，短暂望着她准备晚饭的模样出神，还记着要收好这些信件。
那个铁盒装满了不能被唤起的回忆，理佐亲吻着梨加的唇角，在她耳边呢喃不可思议的进展，白天还是多讲一句话就会脸红的生疏，晚上她搂着怀里的人却溢满胸口的恋慕。
梨加不想要理佐彻底恢复记忆，不想要她面对一直逃避的过去，但是过往渗透在理佐生活中的点点滴滴，让她承受不了病愈带来的痛苦。
毕业多年的学校正好寄来了聚会邀请函，梨加在开往东京的电车上给志田发了信息，原定停留的计划到了末尾，她从茨城车站走出来，理佐攥紧了那封信，哑着嗓子质问她：“R就是你对不对？”
守屋冷眼瞧着理佐头疼得探寻脑海里不存在的画面，她根本不知道R是谁，代表什么，她不想R成为永恒的无望，她拉着梨加的手叫不出名字，只在越来越不舍得放开的力道中说：“不要丢下我。”
还需要旁人照顾的年长者转着眼珠有些为难，还是低下头不太放心地回道：“那我试试吧。”
Side C
理佐从往日的幸福梦境里苏醒，身边的枕头凹陷着，棉被的另一半早就没了温度，在自己是否结婚了吗的疑问中坐起，床头柜上放着几个人的照片，扮作鬼脸的志田，一脸正气的守屋，自己，还有不认识的第四个女孩子。
相框旁的铁盒是属于她的，理佐打开了盖子，里面只存放着几封信了，有她亲笔写的，也有未知变化的字迹。
上面描述的花店主人想来是自己了，而那些亲笔信里的特征，重合起来也能看作是一个人，理佐忍不住大笑起来，诚如字里行间所言，若是她喜欢什么人的话，也就是这般不可名状却淡然体贴的表现吧。
卧室所处的区域像是阁楼，理佐起身走下了旋梯，她闻到了再熟悉不过的花香，背对着自己打理花草的长发女人听到了脚步声，乍看到理佐时还吓得摔掉了手上的水壶。
“早上好，梨…梨加对么？”
“早上好，要不要先吃点心？”
理佐没有先拿桌上的牛奶，她抓向手工制作的小饼干，彼时已经烤得像极了美食书上的作品，唇齿间味觉残留的还是并不怎么好吃的苦涩。
“很难吃吗？明明用了几年才烤出大家满意的。”梨加看着理佐放空后又凸起的眉心，急急地想品尝是不是今天的调料出了问题。
“蛮好吃的。”理佐握着她伸过来的手，触到了无名指上的银环后本能摸向了胸前，用细绳垂挂的项链尽头是相同的戒指，因为担心遗忘的理佐会弄丢，每天睡前都摘了下来，等待买下对戒的人为她重新戴上。
“是不是有在理佐不记得的时候成为了可靠的大人？”
看着地上需要收拾的水渍，理佐捡起了水壶笑着说：“有待商榷。”给了自己刚认识一分钟的恋人早安吻，坐在餐桌旁温柔地看着梨加跑去清理。
可能是第无数次地忘记遇到她了，所幸还是会第无数次加一地，再爱上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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