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猫睡睡

何等的亵渎

上海往事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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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陆婷恢复知觉的时候,耳边先传来了瓷器相碰撞的声音,稍微集中了精神才回忆起来,自己应该是死了,死在林思意的枪下,死在星梦的大火中。

以前曾听一个洋鬼子说过,人死了会去一个叫天堂的地方,陆婷眼睛动了动,双眼睁开的缝隙间,冯薪朵的脸正逐渐清晰起来。

如果洋鬼子所说的天使都长着一张冯薪朵的脸,那死,好像也是没那么可怕的事情了。

不过这个冯薪朵和真实的那个确实很像,也实在是笨手笨脚的,陆婷看着她把手上的碗摔在了地上,抖动着手指看了自己半天,惊叫着跑了出去:“李艺彤!她醒了!”

陆婷艰难地动了动脖子,这才看见李艺彤狼狈地冲进屋,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白衣服的人,冯薪朵端着水杯凑到自己面前,扶起了她的脑袋:“喝点水再说话吧。”

水沁入五脏六腑的感觉才让陆婷意识到自己还活着,大夫检查了片刻转身跟李艺彤说:“大小姐不用担心,只是路上颠簸延缓了苏醒的时间,身体该是没问题了。”

李艺彤边道谢边送二人出门,和冯薪朵合力扶陆婷下床的时候,陆婷仔细瞧了瞧她那张激动不已的脸,果然,又黑了不少。

因为长时间没走动,陆婷被安置在椅子上推出了门,眼前是她并不熟悉的老院落,不过坐在石桌前的那两个人,就有点眼熟得过分了。

“呦大哥。”唐安琪先开了口,她身边的赵粤抬起头,也跟着喊了句大哥早。

“小四呢?”陆婷心里也知晓了个大概,李艺彤就等着她问这句,把新端来的药碗递给冯薪朵,笑着说道:“四哥啊,大概还跪在遂宁四嫂家门口呢。”

她缓缓说起那时候的事,对陆婷来讲,却像是在昨天发生的一样。

李艺彤比林思意更早进入火场,砸落在地的吊灯挡住了她的路,呼喊了半天仍见冯薪朵固执地把手中的枪举了起来,李艺彤只得扣动扳机,子弹击中冯薪朵的胳膊才让她松了手。

林思意也终于带着人砸开了侧门,二人交换了眼神,李艺彤先出了星梦,林思意扶着冯薪朵起身,身后跟着的弟兄抬着和她们衣服相同的两人进来。

“你怎么骗过我父亲?”冯薪朵只扫了一眼便明白了计划,林思意给她的伤口做了简单的止血,让她不要再担心冯家:“那边赵粤会解决的。”

送冯薪朵到城西的时候,李艺彤正扶着陆婷的担架上军用货车:“大嫂你的伤要紧吗?”冯薪朵摆摆手,视线始终落在陆婷的脸上,伸出手磨蹭了一下她发白的嘴唇,这才终于崩溃地哭了出来:“太好了,陆婷,我们都还活着,太好了。”

等林思意也赶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,李艺彤一拳打在她的胸口,声音还带着不确定现状的颤抖:“怪不得有一阵你总盯着大哥看,原来是研究开枪的位置。”

“是啊,要说大哥也是,送大嫂的那条裙子,我托了不少关系才找到一模一样的。”林思意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在嘴边哈气,冯薪朵忽然转过头问她:“要是我没回来怎么办?”

“可事实证明,大哥没有看错人。”李艺彤替林思意回答,也知道如果不是林思意故意松手,冯薪朵怎么可能抢得走那把枪。

车热了一阵后发动起来,冯薪朵又叫了李艺彤的名字:“我们去哪?”

“是这样的,我在北平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同姓李的司令,他一双儿女都死在了战场上,见我讨喜,就认了做义女,我们现在是去司令的老家湖北。”

“赵粤和唐安琪过一阵也会来找我们汇合。”林思意补充一句,因为提到了冯家又想起了什么,问起李艺彤:“你没有要一齐带走的人吗。”

“对,阿黄她其实...”冯薪朵话刚开了头,李艺彤就抬手制止了她:“我留了信,她既然这么久都没有回音,也是不愿意来,那就算了吧。”

冯薪朵哦了一声不再言语,李艺彤从来没介意过她身份的事,那主动权当然只掌握在黄婷婷的那颗心上了,冯薪朵是不明白,毕竟她轻易地就舍弃了冯家的小姐头衔,可舍弃亲生父亲的内疚感却依然不断折磨着她。

但陆婷还活着,冯薪朵不知道是第几次将手伸过去,探到陆婷那微弱的鼻息,指尖传来的温暖才稍微能让她安下心来,暂时将上海的一切抛在身后。

至少,她未曾后悔过,唯一的惭愧也在陆婷终于醒来后缓和了些,阳光晒在脸上还让陆婷有些不适应,她正要抬手去挡,冯薪朵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额头。

“慢慢睁开眼睛。”那个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安逸,陆婷却觉得那只手颤抖地厉害,正要询问,冯薪朵已经迅速地把手收了回去,专注地捧着那碗汤药吹气。

李艺彤伸了个懒腰,又生动地说起林思意那时候,是怎么给不同意计划的鞠婧祎下了药才送回了四川,司令府上的副官张雨鑫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,匀足了气才说话。

“大小姐不好了,您在上海未过门的妻子找上来了。”

 

2

冯薪朵刚喂陆婷喝下的一口药就被她吐了出来,冯薪朵也险些再次打碎了碗,被陆婷将就推着把剩下的半碗药放在了桌上。

李艺彤从容地站起身,指着自己的脸对张雨鑫说:“你刚叫我什么。”

张雨鑫莫名地回答:“大小姐啊?”

“你都叫小姐了!我哪来的妻子,还未过门?”李艺彤揉着发痛的太阳穴,心说这张副官也跟着李司令不少年了,没想到连这点常识也要自己教。

“对啊,那我去打发人走好了。”张雨鑫行了个军礼转身要走,陆婷开口叫住了她:“莫不是你之前允了别人家姑娘什么,都找到湖北来了?”

“谁家啊,这么有毅力?”冯薪朵也跟着打趣,唐安琪抿了口茶,若有所思地看着冯薪朵:“要不要赌一赌,来的人是谁?”

“赌一片金叶子!”冯薪朵话接得快,陆婷咳嗽了一声提醒她:“你知道是谁来啊。”

“不知道啊,所以我赌找错人了!”冯薪朵与唐安琪击掌算是结了赌约,唐安琪这才不慌不忙地说:“我赌来的人,是黄婷婷。”

她把玩着茶杯的盖子,看着李艺彤听到那个名字后,连整理扣子的手都晃得找不准位置,想着自己虽然信递得迟了,但总算是多留了个心眼,也不能说是对不起李艺彤了。

“倘若婷婷认为她和你在一起是值得的,那我也没什么好阻止。”唐安琪先招呼了张副官去请人进来,手伸到李艺彤面前:“婷婷如果找你,必然会先去北平,北平冯家只有一处落脚点,我早递了口信去,让婷婷到了那就转车来湖北李司令府上。”

李艺彤立刻扯着嗓子让张雨鑫跑得快点,爽快地将金叶子拍在唐安琪手上,来回走了两圈,拿起桌上的药碗一口灌了下去:“妈呀,真苦。”

“天呐,真怂。”陆婷的白眼还没翻起来,张副官的声音便传了来:“黄小姐,这边请。”

李艺彤险些没有站稳,扶了下桌子定了定神,才看清黄婷婷正低头向张雨鑫致谢,跨过门脚,缓步向自己走来。

就像她第一次见到黄婷婷,同样,黄婷婷看见一身军装的李艺彤时,也轻轻叹了口气,这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劫,自那年生辰便烙印在了心里,也可能更早。

所幸她没有选择逃避,所幸那人也一直在等着她。

而且并不是一个人在等着她。

黄婷婷抱着龚诗淇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想,李艺彤确实是个挺能耐的人,她来那天太阳还没落山,整个司令府的人都对她换了称呼。

少夫人。

起初尚有些嚼舌根的,李艺彤气得就要掏配枪,黄婷婷按在她手上莞尔一笑,只一句给我些时间好不好,李艺彤就乖乖地点头走了。

毕竟是冯家的军师,这点收服人心的本事都没有,岂能在上海站住了脚,司令府上下的人很快被笼络起来,只偶尔低声交谈几句。

李司令上哪找得这么好的女婿。

李艺彤心里倒也不纠结这些称呼,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,见黄婷婷正给龚诗淇喂点心,就嚷嚷着自己也要。

黄婷婷还真的举起一块递到了她嘴边,李艺彤探着身子整块咬下,黄婷婷好笑地瞥了一眼那人,跟着伸过手去,指尖抚过她的嘴唇,抹去了沾染的点心屑。

“娘,为什么爹要这么看你?”龚诗淇见惯了李艺彤往常在军队伶俐的样子,这般痴傻的模样倒是新奇,李艺彤胡乱咽下了嘴里的东西,手足无措地解释:“是司令让十七这样叫的!回头我会好好告诉她不要乱喊的!”

龚诗淇也以为黄婷婷是生气了,从她怀里挣脱开,仰着脑袋有些委屈地看她,黄婷婷摸了摸她的头只笑着说了一句:“乖~”

早听闻龚诗淇是李艺彤在北平街边捡到的,李司令让她这么叫多半是图个乐趣,黄婷婷捏了捏龚诗淇的脸,不得不说这孩子还真的和李艺彤有几分相像,也让自己,怎么能忍住不对她心软呢。

“十七,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叫我娘呢?”

“因为以前在孤儿院对大家很好的那个人,我们都叫她大娘啊,可是你看着比她年轻多了,所以十七就把大去了,只叫你娘!”

虽然是意料之中的解释,但黄婷婷还是没忍住笑得连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,龚诗淇还是没明白黄婷婷这样的反应究竟是不是不高兴,立刻问她:“你不愿意听吗?那以后十七不这样叫你了。”

“没有。”黄婷婷平复了一下声音,心里想也该是送龚诗淇去读书了,不过看着不远处揪着张副官衣领,拼命让对方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的李艺彤,黄婷婷搂紧了怀里这个凭空多出的十几岁孩子柔声说:“以后就这样叫吧。”

 

3

陆婷的身子逐渐恢复起来后,冯薪朵呆在司令府的日子反而少了,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,赵粤和李艺彤跟着司令出门的时候,陆婷也只能呆在院子里。

她好奇冯薪朵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,都做了些什么,当然她也不可能说,自己在担心冯薪朵会突然跑回上海。

陆婷想起她醒来的第一个晚上,冯薪朵趴在床边盯着她看,陆婷好心让她睡到了床上,那人却怕夜里乱动碰了她的伤,只抱着被子躲在角落里。

“我怕一闭上眼,你还活着的事实就变成了梦。”

这是陆婷问她为什么瞪着眼不睡觉,冯薪朵边握着她的手边回答的,陆婷猛地回忆起她竟愿意与自己同死的事,正要开口提起,冯薪朵却把脸埋进了枕头里。

她说,“陆婷,以后我就只有你了。”

直到这时候,陆婷才意识到冯薪朵为了她放弃的是什么,不止冯家的虚名,而是她自己,她拥有过的一切,就像是为了赔偿陆婷失去的那些身份地位。

曾经衣食无忧的冯家大小姐,如今只剩陆婷身边的冯薪朵。

“她又出去了?”看着端药进来的是唐安琪,陆婷这才坐了起来,从容走到了桌边。

“你既然能自己下床,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?”唐安琪把碗往桌上一摔:“陆婷,你自怨自艾够了吧,连死都不怕,居然连活着在一起的胆色都没有?”

“她父亲说得对,是我配不上她,如果我从来都没答应要陪她出去画...”

“陆婷,你知不知道,冯薪朵已经再也不能画画了。”

唐安琪说完正要再解释,陆婷早就冲到了门口,因为用力过猛牵动了伤,只得停下扶着门框喘气,唐安琪边摇着头边招呼人给陆婷带路。

过了这么久,陆婷的口是心非还是在冯薪朵身上,展现地最淋漓尽致,明明可以不去找她的机会多得是,陆婷倒是哪回也没多犹豫过一秒而真的没去的。

张副官开车送她到了河边,通常冯薪朵带着画板出去就会来这,陆婷只远远看了一会,就跨步上前狠狠抓住了她的胳膊。

“治不好了是吗?”陆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,冯薪朵见瞒不过去只得说:“你要感谢李艺彤开的这枪,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呢。”

一句话堵得陆婷满腔的怨言都消散了个干净,冯薪朵的胳膊虽然不至于废了,但长时间拿着画笔肯定是不行,可是一想到她曾想用这只手扣动结束自己生命的扳机。

而且是为了陆婷。

她气得是自己,若是她稍微自私一点,为了冯薪朵向那些人屈服的话,说不定现在她们还在上海风风光光地潇洒着。

当然也说不定,她们两个就不能在一起了。

“陆婷,我年纪比你大,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这次就让我逞个能,让你这个做大哥的也依靠我一回行不?”冯薪朵笑盈盈地看着陆婷,第一次遇见时,她也是这般看着陆婷,让陆婷不由自主地听了自己的心意,带着冯薪朵走进了她的世界。

她不该松手的,反正冯薪朵早就做好了准备,愿意陪自己一起下地狱。

陆婷让她收拾了画具,转身回车上拿来了一副画轴,冯薪朵认得那是她昔日为陆婷画的人像,没想到她保存下来带到了湖北,可是展开之后,胸口充斥的感动又全化成了愉悦。

“天呐陆婷,你找的什么画师,把我画的可真丑。”冯薪朵越看越觉得好笑,咳嗽了两声就笑倒在她肩膀上,陆婷的脸色阴晴不定了半天,最后叹了口气,伸手抱住了冯薪朵。

“是我画的。”她在冯薪朵耳边说道,语气生硬,她又不是职业的画师,只是想亲自动手,至少用这种方式表达她想要一直陪伴着冯薪朵。

但有的事情陆婷还是要纠正的:“冯薪朵,我查过你的生辰,和我同年。”

“大几个月也是大!”冯薪朵在她怀里蹭了蹭,想要挣脱开再争辩什么,陆婷捏着她的脖子又压了回来:“谢谢你在我想去任何地方的时候都陪着我。”

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,毕竟冯薪朵这么傻,陆婷不说,可能冯薪朵一辈子也猜不到她的用意,当然这么傻的话,她一辈子也只会说这一次了。

可惜碰上冯薪朵,陆婷还是愿意再破例一万次,愿意坦诚面对,冯薪朵在选择和她赴死的瞬间,给她决心的东西。

不仅是爱,陆婷想要回报她的,还有家庭的责任和真正的保护。

松开了对冯薪朵的拥抱,但陆婷仍然握紧了她的手,在心里告诉自己,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,以后还会发生什么,她都要与眼前这个人一起面对。

“冯薪朵,我们回上海吧。”

 

4

“朵朵不要回去,现在这样不好吗,陆婷,大哥那个位置就这么重要?”冯薪朵捂着耳朵来回晃,陆婷重新把她拉进怀里说:“冯薪朵,不要因为和我在一起,就觉得对不起冯家。”

冯薪朵这才抬起头,事实上她确实没什么底气否认,但陆婷不喜欢刻意逃避问题和躲藏现实的自己:“回上海,向你父亲证明,我们的感情,并没有任何错。”

“陆婷你…”冯薪朵咬了咬唇,制止了自己刚整理好想要规劝她的话,与其这样互相亏欠地蜷缩在湖北,还不如回去上海解开那些心结,冯薪朵险些忘记自己曾为了陆婷,做出过多么万劫不复的决定。

还好,她懦弱的时候,有陆婷的坚强,彼此支撑着,何其幸运。

见冯薪朵算是妥协了,陆婷越过她背起画板:“不过有件事,估计你父亲可能不太愿意。”

“如果你是说冯家的继承人,之前冯家有位姓万的老骨干走时,留下了独女,是个很可爱又有主见的姑娘,以后的事就交给她好了。”

冯薪朵语气平淡地说着,像是早想好了这件事,陆婷侧头看了她一眼,本想问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考虑退路的,又害怕冯薪朵告诉她,是在决定与你同死的瞬间想好的。

“我一直很喜欢娜娜,冯家本就没有男丁,总之不要毁在我这一代就好了。”冯薪朵自顾自地说完,眯着眼睛看向陆婷,陆婷回了一句嗯,冯薪朵又跟她开起玩笑:“你可别太感动了哦。”

陆婷即刻压下了心中难得升腾起的那点温柔,只是惊讶于她明明一个字没说,冯薪朵就了解到了她内心全部的担忧,当然,陆婷不会承认这是她们的默契所致。

“走开!”陆婷推开凑近自己脸颊的冯薪朵,远处汽车鸣了声笛,她又赶紧伸手把人拉了回来,只能用一个白眼表示自己的不满,却半分也舍不得冯薪朵真的再受伤。

和张副官说了二人打算散步回去,张雨鑫也乐意地开车走了,正好到了接龚诗淇放学的时间,路过司令府车还没停稳,李艺彤就拉门跳了上来。

催着张雨鑫快走好歹是没撞了人,停车正要问小姐这是怎么了,李艺彤人已经窜出几步远,直直地站在了黄婷婷的身边。

张副官默默地打量了一下正在和少夫人交谈的男子,知趣地走过去先把龚诗淇领到了车上。

“没想到这么巧,你也在这里教书。”黄婷婷见自家那位来了,便也没了再和人礼貌周旋的意思,介绍了眼前的人又说道:“安琪应该告诉过你他的事了。”

不然李艺彤也不会着急过来,毕竟唐安琪和她说起这个男人的时候,用的形容是,黄婷婷以前喜欢的人。

黄婷婷点头算是示意告别,那人跨上一步想拉住她,李艺彤却先钳住了对方的手腕,刻意亮了亮腰间别的配枪:“先生请您自重。”

黄婷婷还是第一次见她生气的样子,新鲜地瞧了一阵才挽上她的胳膊:“我们回家,好吗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李艺彤立刻松开了手,边应着边欢快地跑过去拉开车门,站在原地笑着等她。

“她就是我跟你说的,我心里的那个人。”又对男人说了一句,黄婷婷转身向李艺彤走去,如果除却那身军装的话,远处的李艺彤像极了那时在学校为自己拉开冯家车门的她。

其实对别人来讲,黄婷婷还是能轻松做到划清界限的,无非是过去她给了李艺彤和自己太多的机会,才创造了那么多可能性,才会担心李艺彤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有什么反应。

只有李艺彤的出现,让自己开始认为,冯家太太的虚名,是一种负担。

两人坐在车上一时无语,黄婷婷以为她还在生闷气,想着这事确实是自己的不对,便挪了下身子,把头靠在了李艺彤的肩膀上。

“我没生气,就是怪自己怎么没早点认识你。”李艺彤也特意调整了坐姿让对方待的舒服些,同时握住了她的手,话一出口,还真有点生气了。

“没有,你出现的时候,正好。”黄婷婷低头摩挲着她的骨节分明的手指,忽然想起什么又直起身问她:“你是不是介意我的身份?”

“怎么可能!”李艺彤激动地转头解释:“我发现自己喜欢你的时候连你叫黄婷婷都不知道!怎么会介意呢!当然大哥估计会比较介意!因为这样我辈分就比她大了!”

“可是,那天一上课我就介绍自己了吧。”大概是习惯了她的吵闹,黄婷婷已经能准确从一大段话里发现重点并提出异议了。

李艺彤尴尬地摸了摸鼻子,不好意思地看向了窗外:“就是啊,我刚见到你就喜欢你了不可以嘛。”

“啊,那我也差不多吧。”黄婷婷去捏她因为害羞而发红的脸,李艺彤咦了一声,抓着她的手微微用力:“你不是跟我说对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印象吗?!”

黄婷婷微愣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事,当下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:“你该知道,我不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人,对他是,对你也是。”

李艺彤忙不迭地点头,知道黄婷婷在安慰自己,正想着得寸进尺地再追问点什么,抬头就看见张雨鑫腾出了一只手遮住了前座龚诗淇的眼睛。

“小张,好好开车行么,我们就是牵个手而已。”

 

5

这么一闹后座的两人也停了对话,刚回到司令府,正巧赵粤的车也到了门口,赵粤没看到唐安琪出门来迎,先拍了拍李艺彤的后背。

“上次在酒席,东街的几位小姐约咱们看戏,准备定什么时候?”

李艺彤恨自己没来得及捂住赵粤的嘴,只得不断用眼神示意她门口的人,赵粤看到车上跟着下来的黄婷婷,略带歉意地笑了笑,那边唐安琪的声音就传了来。

“呦,您二位什么时候一起去喝得酒啊。”

黄婷婷走上前挽住唐安琪的胳膊也说道:“不如就今天吧,你们两个看戏去好了。”说完便让张副官把门关上,别让李艺彤和赵粤进来。

赵粤无奈地耸了耸肩,踩着门口的石狮子就攀上了墙,还不忘回头对李艺彤说:“我知道你怕婷婷生气,就不拉你进来了,回见。”

李艺彤手在半空悬了一会,正要去拍自家的大门,张雨鑫从门缝中露了个头:“那个大小姐,少夫人说了,只要您承认她是女婿,就让您进门。”

张雨鑫本以为李艺彤会立刻拒绝,那张脸上坚毅的神情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,就变成了无力地耍赖:“张副官你帮我跟婷婷说说情!我嫁,我嫁还不行吗!”

少夫人果然好手段,御夫有道,张雨鑫在内心表示了对小姐的支持,见那边唐安琪冲她招手,这才拉起了人把她往后院推。

黄婷婷穿了件大红色的旗袍,本来是和唐安琪商量好的,准备已久的惊喜,今天也算赶上了日子,李艺彤那边还在和张雨鑫说:“你别推,我自己会走。”

刚迈过院门看见里面的人,腿就软得不听话了,黄婷婷伸出手喊她:“还不快过来。”李艺彤唉了一声,摇摇晃晃地走过去,乖巧地把手递给黄婷婷握着。

“我并没有真正嫁进过冯家。”虽然知道李艺彤不介意,黄婷婷仍然想告诉她,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,都会完整地属于她一个人。

“世俗如此你我都无能无力,也许我们此生都不可能有一个婚礼,但是。”黄婷婷刻意顿了顿,等着李艺彤的心思,从上海黄浦江边呐喊眼前的人怎么这么好看,再飘着回到湖北的司令府里。

“只想要你明白,从今以后,我就是你的人了。”黄婷婷希望她明白自己身穿红色的意义,但显然,李艺彤并没跟上她的想法,大概是黄婷婷突然的温柔让她太过受宠若惊,反而傻傻地回了句:“那婷婷你,你是什么时候动心的..?”

虽然知道李艺彤对自己一向说不出暖人的话来,却又喜欢她这样的笨拙和真实,也喜欢她毫无道理地包容自己的任性,所以黄婷婷摸了摸她的脸又狠狠推开,边走边说:“我才不要告诉你,自己猜去吧。”

李艺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到答案,陆婷也不知道,她和冯薪朵一起踏进冯家大宅的时候,觉得自己的心情可比刚才她俩去看刻着二人名字的墓碑还要悲壮。

冯家居然把她和冯薪朵葬在了一起,虽然那只是无辜的替死鬼,陆婷却觉得冯薪朵确实比自己伟大得多,她从没试着争取过的东西,冯薪朵直接用行动证明了自己。

上海解放的时候已过去数年,冯老爷正躺在院里的椅子上,身边万家的小女孩先出了声,甜甜地叫了一声:“朵子姐,你回来了。”

家里的保镖本来还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,看到冯薪朵身边那人长着一张嘉兴帮大哥的脸时,都哆哆嗦嗦地掏出了枪,冯薪朵摆了摆手,径直走到了她父亲面前。

“还知道回来啊。”冯老爷早猜到了当年的事,星梦大火之后,几个参与人都离开了上海,冯老爷的直觉告诉自己女儿可能并没死,但又想着她有了宁可死也要陪着的人,自己也不必强求她再为冯家牺牲什么了。

“朵朵,冯家早晚要交给你,和...”冯老爷不自然地瞥了眼同样不知所措的陆婷:“和这位陆小姐的。”

这话算是认同了她们的关系,冯薪朵趴在他的胸口带着哭腔不停喊着父亲,陆婷在原地站了一会也走了过去,郑重说道:“谢谢您,冯..冯伯伯。”

冯老爷将二人的手重叠在一起,内心还带着对陆婷的不满,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:“我听说你是孤儿,以后就跟着朵朵,也叫我父亲吧。”

当然陆婷肯定是叫不出口的,她尴尬地看着冯薪朵,对方只是不住地摇头,说着,陆婷,谢谢你,谢谢你给了我脱离人生轨迹的勇气,也谢谢你愿意陪着我重回正轨。

冯家的接班人还活着,这个消息一登报,不少昔日离开的人都回到了冯家,陆婷也回了趟嘉兴帮的地盘,冯薪朵替她买下了星梦夜总会的那块地,只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又弃置了。

虽然嘉兴的兄弟愿意再跟着陆婷,但当年的事毕竟闹得太大,冯薪朵中间斡旋了一阵,将那条路改名叫了嘉兴路,只算是对往日的纪念。

冯家又恢复了那时的风光,流言也就传了开来,说跟冯小姐回来的那个女人,其实是冯老爷新娶的太太,冯薪朵查到了后来刊登的报社,对陆婷那张照片也是哭笑不得。

那天陆婷正要去码头看货,冯薪朵拿着大衣追出了门,硬要她穿上再走。

“冯薪朵,我是去切场子的,不是去站台,这衣服合适吗?”陆婷嫌弃地看着那件戏院里姨太太们才会穿的浮夸款式,冯薪朵耐心地给她披上后系好腰带:“码头风大,你身体自枪伤后本就虚弱,听我一次好不好陆婷~”

真受不了她这样撒娇的口气,陆婷忽然怀念起前几日生意没谈妥,那个一把将刀插在桌上威胁众人的冯家小姐,不过最后还是,穿着那件衣服出门了。

冯薪朵在门口笑眯眯地送她上了车,转身就收敛了表情,声音低沉地吩咐身边的人:“报社之前的文章你们尽快解决,不要让陆婷知道上海都在叫她冯太太的事。”

“可是朵子姐,大哥既然没回嘉兴帮,不就算是嫁进咱们家了吗?叫冯太太也没什么不对吧。”本来坐在门口玩那些新奇糖纸的万丽娜接过话,替保镖缓了进退两难的局面。

冯薪朵脸色微红,见周围的保镖都古怪地看着她,这才又严肃起来,厉声道:“快去把事情办了,不许跟着娜娜乱喊,对陆婷要称呼大哥,听到没有。”

要是真让陆婷知道,她大哥这个头衔是自己不小心给她摘的,冯薪朵不敢想陆婷生起气来会不会把她关在客房睡一整年。

当然,冯薪朵不知道的是,陆婷只是假装不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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