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猫睡睡

何等的亵渎

向阳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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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艺彤留洋回国的那天,李家人特意开了汽车来码头接她,和父母在车上说了些打算,车刚停在宅子门口,李艺彤人已经拐进了另一条巷子。

在黄家院门口徘徊了一阵,最后还是绕去了侧边的小门,李艺彤低头看着自己这身裙子,对着那堵墙有些欲哭无泪。

默默做了个给自己打气的动作,李艺彤扒开门口那盆向阳花的土,果然找到了一方精致的丝帕,她取出里面包裹的钥匙打开小门,不断组织着一会想说的语句。

“婷婷桑!”李艺彤熟练地摸进那人的房间,黄婷婷先听见了推门声,边咳嗽着边拉开床边的帘子,本来憔悴不堪的眉眼间,却突然凌厉起来。

“李艺彤?”她有些认不出那个孩子了,三年前那个又黑又胖的李家妹妹,如今模样精致,粉色的洋裙衬着她飞扬的气质,让黄婷婷胸口积郁了一千多日的思念,那些好不容易压抑的思念,一点点扩散开来。

剧烈的咳嗽让黄婷婷有点喘不过气,没等她缩回到床上,李艺彤已经冲了过来,黄婷婷趴在她怀里指着桌上的药碗,李艺彤无措地问她:“你刚才怎么不喝。”

“烫。”黄婷婷艰难地挤出一个字,抬头看那个人本来因慌张而皱起的眉毛,在听到这句话后化作了像哄小孩子一样的傻笑,李艺彤伸出胳膊把黄婷婷圈在怀里,左手端着碗,轻轻吹了几口气,右手举着汤勺递到她嘴边。

“我自己来。”身体虽然虚弱,黄婷婷还是有自己的固执在,若不是李艺彤三年前不告而别,她想必还能多过几年轻松的日子吧。

“婷婷。”李艺彤换了称呼,声音带着向姐姐撒娇的甜腻:“快喝药吧好不好。”

黄婷婷不想理她,只把头埋在她肩窝里闭上了眼睛假寐,李艺彤边嚷嚷着别睡啊,边絮絮叨叨地讲起在法国留学的事,比如一句话能说清楚的景,李艺彤愣是讲成了一本名著。

“吵死了。”黄婷婷装不了睡,只得捂着她的嘴推开,李艺彤又叫唤你怎么推女孩子的脸,但手上捧着的药碗还是小心地躲开了动作。

看着李艺彤双手捧着碗规矩又乖巧的样子,黄婷婷毫无原则地心软了,连抢过那碗药的力气也没有,仰着头想保留自己在她面前的最后一丝高傲。

嘴上却说的是:“喂我。”

李艺彤这才重新坐回床上,依旧仔细吹过汤药再给她,安静了不到片刻,又开始讲起法国的事,这次话题换了,她说起自己遇到的洋姑娘,黄婷婷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,喝完了药,李艺彤也停了。

她盯着黄婷婷看了半天,这张脸因为久病格外白皙,被看得久了,黄婷婷抬起手略挡了一下,低垂着双目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了视线。

李艺彤说:“还是婷婷,你最好看了。”

黄婷婷相信她,但正如当年那个因为憧憬日本文化,而天天叫她婷婷桑的少女一样,女孩最后还是去了法国。

她终究要嫁给别人,而自己,可能都等不到她出嫁的那天。

黄婷婷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病怪过任何人,她也鲜少缅怀自己幼年就逝去的哥哥,本就有病根的身体,不过是正好赶上了一个契机。

所以,她不愿意让李艺彤知道,在她即将登船的那天,黄婷婷一个人跑到了码头,并没有追着船跑的可笑戏码,只是没注意得了风寒,一病不起。

反正外面也没有什么想见的人,黄婷婷几乎整日瞧着天花板,偶尔回去后院那面墙看看,侧门的锁没换过,钥匙从她认识李艺彤那天就放在了向阳花的花盆里。

李艺彤曾愉快地将自己比作那朵花,充满元气,黄婷婷在门那边微笑地看着她想,其实自己才是向阳花,而李艺彤,是她的太阳。

阖上眼隔绝那暖人的阳光,和黄婷婷以为永远不会再打开的门,耳边却再度传来昨天那个熟悉的声音。

“婷婷,你冷不冷啊。”李艺彤从侧门进来看见院子里坐着的黄婷婷,招呼了照顾她的婶娘拿来毯子,又自顾自地说:“不过晒晒太阳也好,医生说…”

“李艺彤!”黄婷婷打断了她的话:“我的病和你没关系。”

“医生没说和我有关系啊..?”李艺彤拎着毯子站定,被黄婷婷的语气吓到,扬着无辜的语调接着说:“我知道你从小就身体弱,那时候赵粤和陆婷硬拉着你下水玩,我还拦了半天可你非要去,就走了三年,就没守着你三年,怎么就病成这样了。”

黄婷婷赶紧半探着身子,拽着毛毯的一角把人也拉了过来,要是她再不动作,恐怕李艺彤能把小时候她一时冲动做过的傻事,罗列到太阳下山去。

她还想着陪李艺彤做很多事情,可是如今连走去李家都成了奢求。

李艺彤替她围好毯子,将黄婷婷的双手谨慎地放在她腿上,犹豫了半天,还是捧着那双手蹲了下来:“婷婷,我再也不走了。”

“你家就在隔壁那条街,伯父伯母最迟晚饭也会找过来的。”黄婷婷不敢细想话里的意思,只能一本正经地按着字面拆解,希望她听懂自己的回绝。

李艺彤还真的点头嗯了一声,拍了拍她的手,眼神中的严肃退去,又恢复成那般活泼的样子:“好,婷婷你再等等我。”

“你还要去留学吗?”黄婷婷想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你下次回来,李艺彤飞快地摇头,嘴巴嘟着跟她卖乖:“不去了啊,除了你赶我走,我哪都不去!”

李艺彤直起身站到了她的旁边,黄婷婷抬头看她,那人逆着光的脸庞异常认真,黄婷婷忽然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张脸,本以为自己会半路胆小到退缩,却被李艺彤抓在了手里,贴在脸旁,指尖传来的温暖实在让人太过着迷。

李艺彤,你就是我的太阳啊,就算曾丢下我隐在异乡的乌云里,我也依然无法控制自己,向着你。

日子挪过去了一个月,黄婷婷还真没说错,每日李艺彤吃过早饭就来了黄宅,晚饭前被父母接了去,有一回都坐上了黄家的饭桌,正讲些洋笑话逗得二位长辈开心,李父便拽着她往外走,两家交好,倒也不在意这些礼数就任人去了。

黄婷婷披着一件小袄送她出门,李艺彤还依依不舍地抓着黄家大门,指节像是要嵌在木头里那般用力,黄婷婷怕她疼了,上前摸摸她的头说:“我明天还在后院等你。”

其实她每天都会刻意去等她的,可李艺彤听了还是像得了什么糖果,笑得边被李父半拖着踉跄走远,边夸张地大幅度冲她挥手,黄婷婷看着她消失在拐角,转头无奈地看向就差拿着瓜子和板凳在门口看戏的自家父母。

“对了婷婷,你哥哥要是在,若是像你这般冷淡,怕是讨不到媳妇了。”黄母略带惋惜地说着,黄父立刻出声反对:“这不是有李家的小丫头喜欢吗。”

“父亲,我觉得您还年轻,不如家里的生意还是由您来管比较好。”黄婷婷扔出杀手锏,说来这些日子她的身体确实好了不少,三年前扔下的买卖又重新学了起来。

黄父脸色一沉正要再说,黄婷婷哼了一声,带着小女孩向父亲耍赖那般的不依不饶,转身就进了屋,只剩黄父跟着夫人哭诉:“还我那个病弱温柔的林黛玉女儿。”

黄母也嫌弃地推开他:“有咒亲闺女生病的吗。”她看着女儿步伐从容的身姿,既是叹气又是欣慰,她的病本就没给她嫁人的机会,如今却有人愿意一直陪着她。

虽然伦理教条告诉她这是错的,但黄母说不出反对的理由,毕竟李艺彤跪在二位长辈面前的时候,信誓旦旦说出的话,和三年前她离开这里时并没任何区别。

留洋归来的李艺彤见识多了,拉着二位兴奋地说起那些新奇的见闻,黄父听得入迷,黄母却异常清醒地告诉了她,你知道她还能活几年吗。

李艺彤愣了一下,一副真的思考过的样子回道:“和婷婷在一起的日子,我不嫌长,也不嫌短,等她的病稳定了以后,我带着她去找洋医生看看。”

大概不同意的,只有需要赔上一个独女的李家了,李艺彤天天被逮着回去,李家却也没禁她的足,无可奈何地让女儿再接着天天往黄家跑。

黄婷婷的身体确实好多了,她正在屋里研究家里这个月的账本,一朵花就从窗外飘了进来,李艺彤双手捧着脸颊,在屋外冲她笑。

“婷婷,我们去赏花吧。”

黄婷婷手上的笔顿了顿,墨迹匀开,将刚写的数抹去了,李艺彤也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对方,尴尬地向后躲,黄婷婷已经举着毛笔追了出来。

“婷婷你慢点跑。”李艺彤躲在走廊那头,看着黄婷婷刚跑了两步就坐在那喘气,“那你还不自己过来领罚。”黄婷婷向她招手,李艺彤边回好的婷婷边欢快地跑了过来。

把脸凑过去认命地等着,黄婷婷忍笑忍了半天,手指轻抚过她好看的眉眼,摇摇头说:“算了,你这么黑,画什么也看不出来。”

“怎么能这样啊!”李艺彤假装生气背过身去,余光瞥见黄婷婷着急出来而落在屋内的外衣,还是先跑进屋拿了出来给她披上。

黄婷婷知道她不是置气,才反应过来她故意鼓起脸的样子还是为了逗自己开心,也就不再闹她,想想该提起的事,总不能一直逃避:“李艺彤,要是我熬不过几年,你怎么办?”

“我能怎么办,跳河去呗。”李艺彤说得轻松,黄婷婷作势要打她,李艺彤赶紧接着解释:“我跳完再游回来,外面呆一夜回家,也感受下你病的时候多么难过,然后听天由命。”

“你别闹李艺彤。”黄婷婷明白了她的意思,可她的病是年幼时日复一日的折磨,又怎么舍得李艺彤也跟着受苦,忽然又想起一件事,还是给了她力道不大的一拳。

“你不会游泳,说了半天还不是要寻死。”

正好婶娘来叫她们用点心,这事被李艺彤糊弄了过去,二人刚走进前厅,李家父母就端茶坐在那,抬眼看见李艺彤正寻思往哪躲,李父喝完了最后一口茶,将杯子狠狠掷在桌上,站起身向黄家长辈行礼,郑重说道:“彤彤以后就麻烦你们了。”

“不麻烦不麻烦,那日子就尽快定下吧。”黄父也跟着行礼,黄母走过来拉着李艺彤的手问她:“不懂你们洋学生的规矩,你是喜欢红色的嫁衣,还是那个叫婚纱什么的?”

李艺彤懵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,呆呆回了句,红色挺好的。

这个中西结合的婚事在当地也是热闹,李艺彤从车上下来,搭上那个看起来是新郎的人的手,扫了一眼他胸花上的名字。

黄顶顶。

差点没绷住妆容笑出来,那个假装是黄家少爷的男子看着李艺彤憋笑的表情,无奈地解释:“这是小姐自己起的。”李艺彤点点头,觉得倒也挺适合她。

当地人只以为李家女儿是嫁给了黄家少爷,偶尔传起黄少爷年幼便病逝的消息,又因为看见了那日的婚礼,听着黄家人尊敬地称呼李艺彤为少奶奶,慢慢也当作谣言不去理会。

李艺彤一直非常在意这个叫法,当天她被推进婚房的时候就想谈一谈了,可是黄婷婷也没有真的像故事里说的那样等她,只换了件艳丽的衣裳坐在屋里。

“今天的药喝了吗。”这是她见到真正的新郎后的第一句话。

“喝了。”新郎倒是很懂事,从桌边挪到了床边,冲新娘招手:“过来。”

李艺彤觉得她不能轻易过去,就好像在法国见过的求婚一样,黄婷婷正对她说,你嫁吗,李艺彤要是过去了,就等于爽快地告诉对方,我愿意。

可是她们好像刚刚就结婚了。

于是李艺彤很快说服了自己,毕竟只再差一步,她就能光明正大地陪在黄婷婷身边了。

像是实现了梦想,李艺彤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,又瞧见黄婷婷眼神直白地盯着她,这才敛去了那些小心思慌乱摆手:“你别担心,你身体还没恢复,我是不会对你做什么的!”

黄婷婷歪头一笑,站起身走了过去,直到李艺彤本能地退了一步,身子撞在木门上发出声响,黄婷婷才站定,摆正她故意躲避对视的脑袋说。

“你也别担心,我身体还没恢复,是不会对你做什么的。”

“你还想干嘛。”李艺彤一听这话才想起正事,借了下半辈子的胆量,搂着黄婷婷的腰拉向自己:“黄顶顶,名字这么难听,还想娶我啊。”

“怎么,都进了我家的门了,还不快叫我一声夫君听听。”

黄婷婷小小地挣扎了一下,见拗不过她的力气,改为揪着李艺彤的衣领念叨:“叫嘛叫嘛好不好。”李艺彤听着这小尾音在耳边百转千回地萦绕,脸红地不敢低头看她。

“婷..婷婷..”头开了半天黄婷婷终于是放过了她,仰着头笑道:“好了,我就是想看看你说不出话来的样子,你不是平时话挺多嘛。”

“你!”李艺彤还真的词穷了,这人自身体慢慢恢复就开始越发会捉弄自己了,她曾以为自己喜欢的是激发她保护欲的柔弱小姐,可是看到这个天真的,爱笑爱撒娇的黄婷婷,李艺彤确实找不到任何形容词。

来形容她日渐积累的,对每一个不同的黄婷婷的喜欢。

“打个商量呗,顶顶真的太难听了,结婚证上丈夫那栏能不写这个名字吗。”

“可是我就喜欢这个名字,李艺彤,你就让我写它嘛好不好,好不好?”

“行行行,好好好,写写写。”

“乖~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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