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猫睡睡

何等的亵渎

情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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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“婷婷,我们去赏花吧!”

“不去。”

 

2

墙头上趴着的小女孩扁着嘴装哭,黄婷婷坐在院内的椅子上,摇着小扇子笑她:“都哭花脸了。”小女孩咦了一声,抬手去摸自己的脸,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
这下她可真是哭了。

“李艺彤,你没事吧!”黄婷婷紧张地跑过去,这里离侧门还有段距离,她并不会轻功,只能用耳朵贴着墙,心急地听另一头的动静。

“我没事。”李艺彤压抑着哭腔,故作坚强地在原地跳了两步:“我知道就算小姐姐亲自来,你也不一定能得了家里的允许出来。”

黄家毕竟是金陵的大户,虽说与唐门的小姐同岁又交情甚好,但自己不过是唐家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,黄婷婷断不会为此就央求家里让她出去。

“外面的花开得可好了,我摘了一朵放在这,回头你差人拿回去吧。”李艺彤也不再纠缠,放下了那朵花就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了。

黄婷婷又问了几句,半天听不到回音,这才想她可能已经走远,连忙找护院说了情,让人跟着出了院子,找到了那朵放在墙角的花。

隔天唐安琪就匆忙找了来,见着黄婷婷放在床头的那朵花就收起放在了盒子里,黄婷婷拦住她问:“怎么回事?”

唐安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:“这花是李艺彤从唐家摘的,还好花未完全绽放,不然可能危及你的性命。”

“她不会是故意的,她那么小,肯定尚不认识这花。”黄婷婷以为唐安琪这般生气是为此,拉住她为李艺彤辩护,又说了些好听话。

唐安琪摇摇头,不放心地还是摸了摸黄婷婷的脉搏:“你没事自然最好,但家主要教训她私闯花园,估计这会已经往惩戒堂压了。”

“我跟你去。”黄婷婷说得异常坚决,抓着唐安琪的手甚至捏痛了她,唐安琪只得放弃劝说,让她招呼了院内几个家丁随行。

唐家门主正讲完话,也是念在李艺彤年纪小,只说了打二十藤条,李艺彤领了罚并不反对就要趴下,黄婷婷推开人群跪到了她边上。

“唐伯伯,是我让她摘的,如果要罚,婷婷愿受一半。”

唐安琪看了眼身边躁动的黄府家丁,这李艺彤受得住二十下也就是躺几天,可黄婷婷就不一定能活着回去了,显然唐门多少会给她这个面子。

家主并没考虑太久,一摆手让唐安琪上去拉了黄婷婷起来:“这样吧,打十下,由赵粤执行。”这当真是最大的手下留情了。

赵粤是唐家护院领头的女儿,天资聪颖,又和李艺彤从小一块长大,自然知道手上的轻重,象征性地见了血,给了众人交待,也不至于真伤了身体。

执行完毕,围观的人也就散去了,黄婷婷拿着帕子给李艺彤擦汗,李艺彤说了声脏推开她的手,又用力拽住了她的手腕。

“这痛,你当真愿意与我同受一半吗?”

黄婷婷点点头,怕她看不见又说了句,愿意的。

李艺彤信了。

那年,她只有十三岁,黄婷婷,已经十六岁了。

 

3

家丁簇拥着黄婷婷回了府,她答应李艺彤会来唐家看她的,李艺彤正龇牙咧嘴地让唐安琪上药,安慰她说自己没事。

黄婷婷还真的没有来看过她。

李艺彤并不怪她,只心里盘算着好了怎么再摸去黄府,唐安琪边给她拆了纱布边说起来:“也是看一眼少一眼啊,恐怕过些日子她就要出嫁了。”

“出嫁?嫁给谁?”李艺彤这才想起黄婷婷曾提到过的,那个未出生就结过的亲家,越北铸剑山庄的叶家,门当户对。

李艺彤穿好衣服就跑去了黄府,唐安琪和赵粤跟着,黄婷婷正在院内抚琴,不时抬头看向树下舞着剑的年轻男子微笑。

“你的伤好了?”她惊喜地看向远处走来的三人,男子没料到琴声骤停,收尾的剑花挽得极其难看,勉强稳住了身形,仍礼貌地抱拳道。

“在下,越北叶君期。”

在见到叶家公子之前,李艺彤对一双璧人的概念还是模糊的,她冲叶公子回了礼,目光落在柔柔看向身边人的黄婷婷脸上。

年幼的她尚不知道何为痴心妄想,毕竟唐家的教诲太过霸道,想要的就去抢,抢不到的就毁了,李艺彤舍不得对黄婷婷存后面的心思,只能莽撞地贯彻了前面的那句。

叶公子骑马前来,在黄家呆了有些日子,叶家的聘礼才陆续送了过来,等黄家置办好了嫁妆,越北的加急书信已经送到了金陵。

叶君期母亲去的早,父亲此次惨遭变故,江湖一片哗然,能取叶老庄主性命的不过数人,叶公子要回去主持庄内事务,守孝三年,这亲算是结不成了。

走之前他握着黄婷婷的手说,君期定不负你。

李艺彤以为三年的时间足够长,长到可以改变一切,可惜她和黄婷婷之间,身份的差别,又何止是那年隔着她们不能相约的那堵墙。

叶家风雨飘摇,叶君期来看望黄婷婷的次数屈指可数,最后一次来的,却是金陵的唐家。

正派的叶家得罪的人不少,落井下石的人终于等到了第三年松懈的时机,给叶家唯一的血脉下了一记狠毒,叶君期给老管家嘱咐好了后事,李艺彤就推门进来了。

“你可能不认得我了。”李艺彤放下手中的药箱,唐安琪和赵粤搬着药缸进来,叶君期只想起后面那两个人,眯着眼看了半天,李艺彤才开口说道。

“我就是那时候天天缠在婷婷身边的人。”

他想起来了,每次他回来金陵,这人必定出现在黄婷婷左右,晃眼几年,那个小女孩的个子也长高了,褪去了青涩,出落的越发漂亮。

“要解你的毒只有一个办法,把它换到我身上。”李艺彤平淡地将这个过程总结成一句话,叶君期激动地欲起身拒绝:“为叶某搭上姑娘的命,不值得!”

“值不值得不是你说的算。”李艺彤走上前压下他的身子,忽然宛若那年初见般笑得狡猾:“你不必内疚,你的父亲,是我杀的,我不过是还你一条命罢了。”

她以为换来的那三年可以让黄婷婷回心转意,她会加倍地对黄婷婷好,但终究,敌不过世俗的流言蜚语,敌不过黄婷婷心里的伦理纲常。

又或者,她输给的,只不过是那个人对叶公子的一颗心。

叶君期不敢相信,他颤抖着声音追问:“不可能,那时候你才多大?”

李艺彤仔细回忆了一下年月,语气带着决绝和释然:“你怎么能体会,我为了黄婷婷能做到的,任何不可能的事。”

哪怕是为了让她能如愿嫁给你,用我的命,换你的命。

唐安琪最后问了一遍:“你决定了?若是婷婷知道怎么办?”李艺彤摇摇头:“她不会知道的,我自然有办法,让她不知道。”

赵粤还想再说什么,你要只有一个月的命可活了,你拿什么让黄婷婷安心度过余生。

那一年,李艺彤已经十七岁了,黄婷婷二十岁。

她不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到李艺彤长大了。

 

4

黄婷婷大婚的地点最终定在了金陵,叶君期身体刚痊愈,黄家替他挡了大部分的酒,但这位新郎官,却始终不急着起身去见他等了三年的新娘。

李艺彤轻松地翻过了当年后院的那面墙,黄婷婷曾带着她从这里走过,教她如何绕过巡视的护院,教她这条路,怎么走到自己的闺房。

那人穿着大红色的喜服,那块鲜艳的红盖头刺痛了李艺彤的眼,她不能心软,她要让黄婷婷心安理得地活着,哪怕是记恨自己一辈子。

揭去了那块布,李艺彤告诉自己,这样多少,也算如愿了吧。

黄婷婷平静地看着她,目光带着合适的温柔和妥帖的疏离。

如果那些年少时光里,你不是这般地注视着我,我可能也不会,那般念念不忘了。

她掐着黄婷婷的脖子,手里握着的东西塞进了她嘴里,黄婷婷剧烈地咳嗽了一阵,愤怒地瞪着她:“你喂我吃了什么!”

“唐门的蛊虫,只要我还活着,每年中秋时节,你都会和我一样,被虫子啃噬着心,不过若是你,可能,也不会那么疼吧。”

“李艺彤,你好狠的心,偏不让我一家团圆吗?”黄婷婷捂着胸口,忽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对她生气,单只是想到这点,心口居然已经有些疼痛了。

“我不在你身边,算不得团圆。”见她真的难受,李艺彤转身倒了一杯水递过去,黄婷婷推开她,茶杯打碎在地上,李艺彤盯着看了半天,只留下了一句。

再见。

“李艺彤,你真的舍得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吗。”赵粤揪着她的领子,把人从床上提了起来,唐安琪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,表情是丝毫不变的漠然。

“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,我生不如死。”李艺彤谢过拉开赵粤的唐安琪,赵粤冷静了片刻又提醒她:“你自己都活不过今年中秋,以后怎么办。”

李艺彤从枕头下拿出一本装好的书:“我喂她的是母虫,子虫还有七只,随便找个死囚喂了,日子一久,足够坚持到她彻底记不得我了。”

“那这信是怎么回事?”唐安琪翻了翻那本书,都是李艺彤以信件的形式,写下的一些游记,行文轻快,有十数封之多。

“如果我一直不在,婷婷总会怀疑的,你就让赵粤模仿我的字誊写下来,让她知道我是在外面贪玩回不来,就放心了。”

“李艺彤,你为自己想想好不好!”赵粤听完又是一阵窝火,唐安琪总算拦了下来,李艺彤揪着赵粤的衣摆,喘着气恳求地说:“你成全我好不好。”

她就是太为自己着想了,依着自己的性子,仗着年纪还小,太过放肆地汲取那个人偏毫不吝惜的温柔,不过是圆了自己心里的奢望。

她考虑过黄婷婷想要吗?没有。

那自己又何必再挣扎着去找,根本得不到的东西呢。

李艺彤想要成全的是黄婷婷,她太了解对方,她知道黄婷婷一定会为自己难过,但她不想要那种同情,她想要的,仅仅是一点留念,然后慢慢不再怀念。

中秋的时候,黄家派了人拜访唐门,赵粤拿了些安神的药草去了,一打开门,凭着功夫才堪堪躲过黄婷婷扔向门口的茶杯。

“滚!”

赵粤难以置信地看着满屋狼藉,她把黄婷婷抱回到床上,裹着棉被又输过去了些真气,才感觉到黄婷婷的手逐渐热了起来。

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,身子抖得异常厉害,赵粤凑近了些才听到她重复念着的一句话:“我没错,不懂的是她,我没有做错。”

可是李艺彤也没有做错啊。

赵粤不忍再看下去,嘱咐丫鬟煎熬药草的方法,几乎是用上了轻功奔回了唐家。

唐安琪正站在囚牢前赏月,赵粤进去看了一眼问她:“奇怪了,这家伙怎么一点都不觉得疼?哪找来的奇人。”

“你真是傻啊。”唐安琪保持仰望夜空的样子,但当她转过头看向赵粤,在眼眶里转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:“那是情蛊啊,这人又不认识黄婷婷,更谈不上喜欢她,不过是用来续着蛊虫的命,怎么会觉得疼呢。”

话音刚落,赵粤手上的佛珠就被她生生扯断了,珠子滚得到处都是,唐安琪借着月色想要帮她捡回来,赵粤却伸手拦了,她木讷地跟唐安琪说,再也找不回来了,黄婷婷疼得都要疯了,可李艺彤却,再也回不来了。

 

5

叶君期回了越北再娶,留了黄婷婷一个人在金陵,她终究是熬不过第三年了,黄家以为时常的心痛是病,请了唐门,请了苗疆,都不得而治。

黄婷婷好像也不想让自己被治好了。

大夫走了一批又一批,今年告诉黄老爷的话都是,让小姐走得舒坦些吧。

唐安琪和赵粤出海回来已是暮春,得知了黄婷婷恐怕熬不过今年的消息,二人争吵了一晚,最后还是拿着李艺彤唯一留下的东西去了黄家。

唐安琪以前就觉得黄婷婷瘦,数月不见,没想到她已经消瘦到辨认不出,黄婷婷想着走前还能见着唐安琪也是心里欢喜,面上露出笑,招呼她坐在床边。

既然到这一步了,瞒着又有什么意思呢。

唐安琪深吸了一口气,将李艺彤特意编制成册的信递给她:“婷婷,其实李艺彤,早已经不在了,她那时救了你夫君,用自己的命。”

“你骗我。”黄婷婷的笑容僵在脸上,她拿出特意藏在衣袖里的信:“这不是你给我的吗?她那时候不是还写信告诉你她在大漠不舍得回来吗!”

“你自己看吧,其实后面还有,能想到的地方她都写了,可是你当初只要了两封信看,便再未曾关心过她去了哪,字迹是赵粤模仿的,不信可以让她进来再给你写一封。”

黄婷婷试图从唐安琪的话里找到说谎的痕迹,像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,她翻开那本书,头两页与自己看过的信上一字不差,甚至连着墨的轻重都有交待清楚。

后面的字迹越发潦草,十数页后,便再也没有了她那跃然纸上的吵闹,每页纸上只歪歪斜斜地写着她的名字,黄婷婷。

那么多的黄婷婷,最后墨迹被陈旧的血渍氤氲开来,戛然而止。

唐安琪的手悬在空中,还是没有把那本书拿回来,她看着黄婷婷捏着书角的手,指节分明,一片惨白。

黄婷婷并没再注意屋内是否还有人,她一个个摸着那些名字,指尖每挪过一个,就在心里念一遍李艺彤的名字,明明都过去这么多年了,她还是没有藏住。

她没有给过的,李艺彤最想要的那些东西,都报应在了自己身上。

唐安琪在门口捂着耳朵,却挡不住屋内那人声嘶力竭的呼喊,赵粤走过去轻轻把她揽在怀里:“这次去西域找解蛊的办法,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撑到我们回来。”

“撑不住了也好。”唐安琪咬着虎口让自己止住哭意:“救了她又如何,就算李艺彤在那边不高兴了又能怎么样,她就舍得让黄婷婷日复一日这样受苦吗。”

“她大概会高兴吧,终于等到了婷婷回心转意的一天。”赵粤轻拍着唐安琪的肩膀,唐安琪却忽然挣脱开,再看着赵粤的时候,脸色可怕的吓人。

“呵,可能,婷婷的心意,从始至终都是在那一个人身上罢。”

她不愿承认的,不能承认的,如果注定是最后要失去的,那还是,一开始就不要拥有比较好。

黄婷婷就是这么一个事事分明的人,所以她还是说服了自己。

我没有后悔。

盛夏过去入了浅秋,那是一个和她记忆里差别无二的早晨,天气微凉,黄婷婷想要看看外面了,家里人便将她放在躺椅上搬到了后院。

那面墙已经爬满了藤蔓,若是还有人想攀上去,想必会比当年轻松不少了吧。

黄婷婷看了一会,恍惚想起那些年,有一个又黑又瘦的圆脸女孩子曾趴在那片墙头,她的脸逆着光,看不清模样,但笑声入耳仍是熟悉的爽朗。

她听见那个小女孩清脆地喊道。

婷婷,我们去赏花吧!

被念到名字的黄婷婷嘴唇微微动了动,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
她听见自己说。

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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